设计师和家
——家是一种记忆,一种味道
去年出版社曾约我做一次设计师与家的实景访谈,我很是犹豫,原因很简单——当时的家就像是一个孩子的草图,简单如水;而去年的我也已经不再是一个只会草图的孩子,我婉拒了。今年主编老李跟我聊天,谈到开辟一个栏目能从设计师的角度对家做一个切身全新的诠释,我答应了,这便有了今天这段文字和那些图片。
我真的很想静下心来对自己多年的私宅设计工作做一些总结,但是忙碌的工作,浮躁的内心,嘈杂的环境始终没能让我有一个安静的交代。今天编辑小邱又催我了,确实不能再次失约,一次次地拖延下去了。正巧夫人出门聚会,我便提早回家开始了文字的搬运工作。
此时,音响里传来Graig David的音乐,这是我九年前在伦敦求学时最常听的音乐,那时我正拖着打工后疲惫的身躯,奋战在每月一季艰苦卓绝的方案设计中,憧憬着展览结束后短暂而美妙的旅行。那时虽然艰苦忙碌但是没有今天这样的复杂感受和精神蹂躏。那时20平米的宿舍和6人共用的厨房已经让我满足不已,我从路边地毯店花5个英镑买来别人裁剩下的纯澳毛地毯铺在房间中央以掩饰原有地毯的老化,从Tooting集市印度人的花店买来叫不上名字的植物,从买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它开花,桌上摆着临行前Amanda送我的京剧脸谱,墙上大幅地贴着学校的校历,红色是作品展览的日子,绿色是展览后休假的旅行安排,忽然觉得这样简单的日程安排跟现在惊人地相似,工作,旅行,旅行,工作……
十五年前,九月溽热的广州,刚迈出大学校园的我得到了单位一套40平米的单身公寓,房间空空如也,我不知道我会在这个城市呆多久,我买了一张凉席铺在卧室中间,大敞着前后窗,让热风横扫我的房间以获得一些凉意。一个月后我知道我会离开这儿但不是现在,便上街花了70块人民币置办了窗帘台布,让房间看起来温馨一些。跟家具店老板讨价还价以200块钱的价格得到了一个三合板衣柜。当然还有隔壁钢琴老师送我的两张书桌,这就是属于我的第一个家。在那里我住了三年。
十年前,十二月阴冷的南京,准备出国的我,厌倦了一次次的搬迁购买了我生平第一套住房,我期待着这套房子里盛满我所有的期待……那些越搬越少的书籍,那些堆积如山的衣服,那些旅行想买又放弃的小玩意儿,一个完全独处的空间,一个不怕到期的住所,一个每天都记得回归的地方。26天这个不足100平米的公寓就全部结束了,我开着落地灯坐在地毯上,静静地享受着疲累的26天后的愉悦和满足,在我还来不及享受更多幸福的时候我便漂洋过海远走他乡。十年后这里剩下了当初的所有家具和很多回忆还有那些搬来搬去的书。
一年前,在我忙得焦头烂额酷热难当的盛夏新家的施工开始了,不像第一次装修充满了那么多的期待,也许是没有时间去期待,做了一个粗略的预算和简陋的平面就动工了。跟我的客户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施工一个月我也不曾去过近在咫尺的新家工地。不是不重视,更多的是没有时间去关注自己,可悲的设计师关注着那么多客户的新居却没有精力去照顾自己的家。当然,基于对自己的了解我知道这个家不会因为关注的减少而失去最初的意愿,它就是我的世界。这时的我已经不是十五年前拎起行李说走就走的我,不是十年前厌倦了搬家只求一个安静独处不受制约的我,也不是九年前挥洒着青春蜗居斗志的租客,此时的家我更多的想表达内心对亲情,安静,自然,自由自在的眷顾和向往。
家之于我最在乎的是她的人情味,去年父母的新居也在装修,父母年迈已经没有太多精力投入到这场施工选材的鏖战中了,我常回去,飞去飞回也就只有48小时,在处理完装修问题之余我总能吃到记忆中最美味的一餐,我坐在餐桌旁看着他们幸福地为儿子准备着盛宴,时而伴着小嘴,时而唠叨着要注意身体,那年是爸妈的金婚。我开始享受跟他们共度的每一分钟,不再烦躁他们之间的拌嘴,不再嫌弃他们对我的唠叨。说真的就是在去年跟父母的多次相处中,我对家的理解改变了好多,我开始在我的案子中增加更多家人互动的空间,我试图让每个空间都能有相互的交流,让整个家都充满浓酽的亲情。我的家也不例外,开放的厨房成为了我和夫人停留最多的地方,俗话说“民以食为天”,我们在餐桌旁谈论着一天发生的事情,交流着新的食谱,做着我的方案,写着她的论文。我画图的案子面朝她看书的沙发,彼此时刻意识到对方的存在,内心充满着踏实的感觉。透过窗边的镜子我可以看到她在睡觉,穿越厨房的花格我知道她在弹琴,我试图以这种多空间多角度的交流来弥补在家时间太少的歉意。
家之于我最关键的是她的情调,我不认同家仅仅是一个遮风避雨的港湾。对于我们这样一对宅男宅女来说,我们没有太多交际娱乐,家是我们除了工作环境之外呆得最多的地方,我希望我的家是一个静谧,有趣,浪漫的空间。这一氛围的营造绝不是单一的形式,气味,声音,灯光,色彩和记忆缺一不可。
推开家门扑面而来的是淡淡柠檬草的香味儿,这是和夫人在苏梅岛带来的手工精油的味道,工作到深夜我能嗅到浓浓的拿铁的咖啡香,那是客户推荐的胶囊咖啡的味道,早晨她会闻到烘烤后的麦香味儿,这是我全心烘焙的爱心早餐。气味是我们记忆过去特别重要的方式之一,一种味道能让你记起一段岁月,一个故事,一种情绪,一个人。
坐在沙发上,我听到阳台汩汩的流水跌落在陶罐上瞬间又滑落到石臼里,红艳的金鱼一个激灵游向石臼底口躲避我的眼睛。音响里传来我们喜欢的音乐亦或她当年灌制的剧目,我嘲笑着她当年的生涩,她假意地不高兴让这个家充满了和谐和小矛盾的变奏。
傍晚来临只需打开角落那盏复古工业风的落地灯,柔柔地暖暖地光晕就染遍了整个空间,背后棕灰色书墙上简单的花纹通过光将影子投射到米灰的墙面上,斑斑驳驳的,那是我在伊斯坦布尔的一家日本餐厅看到的独特花纹用到了这里。进门的书架上摆满了旅行中我淘来的各种物件在旁边的灯光中讲述着旅途中的故事,剃须时透过镜子一束光线落在那张绝美的面具上,那是我在威尼斯犹豫了很久最终带回的。床头没有刺眼的灯光,一线黄晕的光带映衬在远渡重洋从印度运来的牛皮上由浅到深让我沉沉地睡去。吧台的木头钨丝灯有自然的亲近感又有工业时代的复古味道,鸟笼灯在阳台的一角似乎正觊觎着水池里游弋的小鱼,冰块的床头灯不那么刺眼却足以照明我的一亩三分地……
十年前我用浅色和杜绝木制品的概念标榜着我青春,十年后我用自然性表达着我的成熟,我不再拒绝木头,甚至是钟爱木头,所有家具都是木头的,乃至灯具,餐具,洗手盆都是,我用最自然的材质来表现整个空间,橱柜是石材质感和木质结合的,柜门都是石材质感的,纯自然的理石铺到每一个角落,灰米色的墙面安静地呆在那儿,当我推开家门的一瞬间就能静得下心。天目釉的蓝瓷和天目蓝的窗帘打破了深沉的胡桃色,灰棕色,灰米色,灰色和黑色。这一点儿蓝随意地点缀着每一个空间,这或许就是我内心期待的宁静。
家之于我最为实用的莫过于收纳。房子永远是不够住不够用,我没有短期换房的计划,我希望我能在这里有8年的停歇,上百双的鞋不能说扔就扔,几百件的衣服都还是新的,饰品狂的我们将这些小东西散落在房间的各个地方,旅行时带回的小玩意都静静地安息在榻榻米的下面等待着翻身的一天,堆了一屋子的书已经乱到我不能忍受,夫人的CD唱片也不再想封装在纸箱子里了,想要在饮食上改变生活的我们对餐厨设备有着太多的期待……我和我的很多客户都面临着这样的问题,平面的规划最主要的就做了这件事,让这个120平米的小房子收纳了我们的所有困惑。
八年后或者更早,我将搬进另一处住所,但我相信家永恒的主题不会变,亲情依旧,情调尚存。处处都充满着她的记忆,我的记忆,我们的记忆,那就是家的味道!
孟繁峰
2014年6月10日凌晨于南京